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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了眼。
小郡主由着婢女为她解下斗篷,温然跟在一众皇子公主身后,极尽担忧地望了眼榻上双目紧阖的皇帝。
皇帝像是一夜之间凭空冒出许多白发来,眼底乌青,极骇人地消瘦下去。
卸下冠冕,倒不像是世人眼里生杀予夺的九五之尊,而是个一生劳苦的寻常人。
出神间,榻上那人忽然难以按捺地接连咳嗽起来,音色沙哑像是灶厨里落满灰烬的破旧风箱。
皇帝咳出一口血来,浑浊的双目中惨留着极夜前最后一点天光。
他勉强止住了咳,擦干嘴角的血迹,有气无力道:“孩子们,来。”
小郡主跟着皇子公主走上前去,楚端懿已扑到榻畔含着哭腔唤道:“父皇。”
皇帝含笑抹了抹他的泪珠,拼命抬起一点声音道:“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不成体统。”
他的三个庶子早已成家,被分封在外,一时还未赶得回来。
殿中只守着两个公主,一个不成器的庶子,连同这位嫡生的小皇子楚端懿。
皇后白静娴默然扶老皇帝坐起身来,又垫了明黄色的软靠在他身后。
皇帝便拉着楚端懿的手,断断续续地交代道:“记得朕教过你甚么。”
楚端懿便抹着眼泪一字一句道:“招贤礼士,贵生爱人,以存万载。儿臣时刻记得,不敢忘怀。”
这个皇帝从来不是王朝的顶梁柱,甚至全然不足以做这个王朝的主宰。
而今时今刻,小郡主目睹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却莫名尝到一点大厦将倾的惶惶与微恐。
她想到今早如乔递进来的消息。
京中近日来有一批来历不明的外邦人扮作边陲人士,浑水摸鱼进了天和城。
在这样的多事之秋,皇帝一病,便足以将这内忧外患推向最高/潮。
这病与当年太子殇时极为相似。
依着太医当年的诊断,这是骨子里带来的顽疾,在四五岁时便会显出端倪,每每发作便有性命之忧,药石无医。
皇帝而今已有半百,他身负顽疾,能勉强活到如此年岁,算起来已是不易了。
想要撑得过这一劫,大约需得捱过这暴雪纷扬的凛冬。
小郡主低敛着眉眼,心事重重,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纯白的袖口。
皇帝招手将她唤到面前来,眼含哀戚问道:“孩子,你可怨朕?”
他指的大约是那日鸿台殿外,小郡主跪求退婚的事。
彼时皇帝高坐殿内,对小郡主凄绝的控诉充耳不闻。
拿一个娇纵无能的郡主,来稳固一个权臣的忠心,实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至于她婚后究竟是荣华富贵还是冷眼刻薄,尽皆挨不着皇帝的事。
帝心如此,无可厚非。
小郡主淡淡摇了摇头,却并未正面回答,只是道:“陛下,好生修养,珍重圣体罢。”
皇帝苦笑着摆了摆手,大约是早年便为这病寻医问药,用尽了良方。
而今他将众人召齐,显然是自知大限将至。
今夜抑或明早便有第二场暴雪,捱得过,便多活几日,等下一个雪夜。
倘若捱不过,便就此撒手人寰。
小郡主与一干皇子公主在殿中守了一晌,潦草用过午膳,便仍旧昏昏沉沉地守在皇帝榻畔。
她同楚端懿守在殿下,困倦得昏昏欲睡,模糊间右肩忽然搭上一只温热有力的手。
小郡主迷蒙地回过眸来,正对上傅长凛深漩难测的目光。
男人无声按了按她单薄的肩角,掌心融融的热气透过衣料传达至她的肌肤。
小郡主这才发觉殿内的妃嫔早退了出去,一旁的宫人碍于傅长凛的威压未敢将她唤醒。
殿下不知何时已齐聚了朝中所有众臣。
小郡主冷淡地拂开男人温热的手掌,漫不经心地擦了擦被他按过的肩角。
与彼时在白偏墨怀中乖巧的模样大相径庭。
傅长凛心底刺痛,少女已随着宫中女眷一道退了出去。
这个王朝里真正的顶梁柱矮身凑到老皇帝面前,双手负于身后:“陛下。”
皇帝喝下一碗苦药,勉强恢复了几分气力。
他强打起精神来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朝臣。
傅鹤延,贺允,白老国公,连同旁的一干肱股之臣。
这群人曾为这个王朝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也同皇帝一起垂垂老去。
皇帝无力地靠在软枕上,指节紧攥着金线暗绣的衾被,目光浑浊道:“若朕就此崩逝……”
殿下一众老臣霎时间跪伏道:“陛下,万不可轻言哪……”
皇帝呼吸声极为粗重,带着点难以抑制的咳喘勉强道:“朕,心中有数。若朕捱不过这个冬天,众爱卿,当扶嫡子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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