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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是恐怖了。
谢清呈在医院里静静地看着。
医生们好像都变得很紧绷,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束缚住了,将他们困在一个叫做“白衣天使”的神坛上,逼着他们把爱人、孩子、自由乃至生命,都安置在职业后面。
可那是没有必要的。
你不能苛责一个人永远无私,而应该去向对方的每一次无私心怀无限感激。但要清楚他们的付出不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事实却是,那段时间没有人再敢和病人产生冲突,没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更可怜的是,许多尚且年轻的孩子……那些其实谢清呈应该称一声师弟师妹的秦慈岩的弟子。
他们真真正正地被困在了一座孤岛上,只要别人抬出“秦慈岩就是这么做的”,任何辩论都成了无效的,他们无法从这孤岛中泅渡出来,到了最后,似乎连他们自己都已经麻木了,忘记了自己除了医生之外,也是别人的父亲、母亲、孩子、爱人。
谢清呈看到一个师妹在这种压力下不得不报名了远赴山区进行长达半年多的交流指导,可他知道她的母亲罹患肺癌,那是她最后与之相处的人世时光。
他看到一个刚入职的师弟在手术失败后躲在角落里大哭发抖,却在这样的压力下反复责问是不是自己心理素质太差了,为什么他不能做到最好。
他看着他们迫不得已,看着他们从迫不得已到内心麻木,看着他们从内心麻木到习以为常。
他觉得心里很痛。
太痛了。
他想,这一切,本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理解,感恩,宽容,到哪里去了?难道它们注定死在逼迫里?
光明,希望,善良,到哪里去了?难道它们必须活在牺牲里?
不。
不该是这样的。
每一个人都应该好好地活着,每一个生命都必须要去被尊重。牺牲是伟大的,却从来不该成为判断伟大的最终标绳,最高荣勋。
珍视尊严,珍视生命,珍视每一种别人给予你的善良,说一声“谢谢你”,而不是说一句“我还要。”
那才应当是事情正确的模样。
谢清呈在孤岛外,看着孤岛内的师妹师弟,看着那些,他这辈子注定不会与之相认,得不到他们一句“师兄”的同袍们。
他想,我能不能带你们出去。
在我走之前,我能不能带你们离开。
所以后来,他与那个女人商量着,演了一场荒唐的闹剧。闹剧里他是漩涡的中心,在汪洋中不断地下沉。
他再也浮不出水面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那些,他早已准备了几十遍的台词。
他看着她,又好像看着的不是她,而是那个曾经无数次步履匆匆走在这灰白色的楼层间的神经外科医生。
他看到那个老医生在对导医台的护士说,如果病人的家属有任何事情,来找我就好,不要去找为这件事牵线搭桥的谢医生。
他看到那个老医生告诉他,病痛并不可怕,你要相信自己的内心,只要活着,一切都能够被战胜。
他看到那个老医生撑着大伞从雨水里行来,向台阶上的自己伸出手,说,你疼不疼。
他看到那个老医生问决定向过去彻底作别的自己——“小谢,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是什么用意?为什么要文在手腕的伤痕上?”
而他回答他:“因为我想向过去的自己告别了。那个谢清呈已经死了,以后的我也会死去,一生的毁誉都会像写在水面上的字,最终消失不见掉。我只想对得起我所拥有的生命,我想做一些正确的事情。”
老医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那很好啊,人这一生,就是要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屈服,都向着自己的心而活。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小谢,我觉得我没有救错你。”
最后的最后,谢清呈看着燕州病房里,那个自己从车祸昏沉中醒来,第一次见到的男人。
那个男人有一双和他父亲很相似的眼睛。
谢清呈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
他的面前是那个按着他的要求,在整个医院面前与他争吵撒泼的女人。
他看着她,却不是看着她,他是看着秦慈岩的虚影,看着秦慈岩走过的地方,他终于开口了,他说——
“在我看来,一个医生的命,远比一个精神病人的命来得更重要。”
你的命,远比我的命重要。
老秦,你明白吗?
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为什么不让易北海第一个找到的人是我?
我只不过是个病人,一个患者,一个活死人,一个普通人,一个在世上苟延残喘了十几年的偷生者。
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命看得比你的更珍贵?
他在漩涡中央深堕进去,不断地下沉……下沉……
光线慢慢地在眼前消失了。
争执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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