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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庭歌没法不问。
“散步散心啊。”慕容峋闷声,“难道看着你吃鸡蛋喝酒眉来眼去?”
是夜母女四人住在石堡内,其他人分住外头搭起的帐篷中。孩子们呼吸均匀,睡颜酣甜,灯火稀微中竞庭歌轻声:
“睡着了么?”
无人应。
她浅浅一叹,侧身搂着阿岩出神,方听见阮雪音答:“没有。”
竞庭歌腾地坐起,“跟我说说。”
石床相距不远,阮雪音翻过身,也坐起,“说什么?”她认为她心里多少有数的,只是不想猜,因为无法面对。
竞庭歌定看她片刻,“我能怎么做。”
阮雪音稍忖,“还想拿回慕容家江山么?”
此为竞庭歌北上寒地的初衷。“明知故问。”
“那么对面始终是上官宴。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做。”
竞庭歌因这句话心跳如雷。“何意?”
“有争夺就有胜负,有胜负就有生死。”
“我会保他不死。”
“你我不是天神,保不了任何人的生死。”
竞庭歌蓦地站起,趿鞋披斗篷往门口奔,费力拉开沉重木门,看见无垠的冰雪地上静默的大小帐篷,慕容峋和上官宴就各自睡在其间。
帐篷之上是墨蓝的天幕。
墨蓝天幕间,裙纱般的莹白光海正轻盈舒展。
“小雪。”
阮雪音在思虑,没觉她语声异样,也就没动。
竞庭歌又喊一声,她心里嫌烦,到底披衣过了去。
两人就此并立仰头,许久无言。
白色神光真如少女的裙摆,上官宴所言不虚——所以雪光的形态竟然恒定么?
听雪灯和它其实有那么三分像,只形态不同——上官宴未免武断。
“听雪灯像的啊。”便听竞庭歌道。
“像的。”阮雪音下意识回,没由来泪意涌,未及屏住已湿了眼眶。
是为娘亲又或明夫人,还是为自己与这桩秘辛的半生因果呢?
终于得见,如见一位素未谋面却通信经年的故友,是喜是嗔,是怨怪是释然。
竞庭歌转头看见她落泪,万分明白,鼻子亦酸,拉住她的手。
手拉手望天,如此画面在她们的孩童、少女时都从未有过,却在已为人母的二十八岁这年发生了。
而远远看,两个纤细的姑娘依旧如孩童如少女,这小半生,也许一直就手拉着手在望天。
用世人看不见的方式。
“你该去睡觉了。”良久,竞庭歌轻道。
阮雪音即明白她意思,轻答:“我不敢睡。”
竞庭歌初以为她是怕真有梦兆,然后想起方才床边对话,心跳再次剧烈起来,“你去吧。我不睡,会守到天明。”
今夜没人会睡吧。阮雪音心想。不知他有没有在看。顾星朗告诉了她住在哪顶帐篷里,有那么一瞬她真想冲过去找他——一起看听雪灯的人,也该一起赏这遗世神光。
就像兑现一个未说出口却长久在彼此心里的承诺。
“去吧。”竞庭歌不知她心思,只催促,“搂着朝朝,很快能睡着。我再看会儿。”
何止看会儿,她打算整夜站在门口,盯着前方,稍有动静,立时反应。
阮雪音又望天幕中的神迹许久,将整幅画面完全刻进心里,终于折返,脱鞋躺下,搂住朝朝的小胳膊。
竞庭歌是对的,孩子的呼吸与香气让人踏实。做了娘亲才明白,有时不是她们守护孩子,而是孩子守护她们——无知无觉,便能给出无穷力量。
她合上眼,脑中很自然掠过傍晚与上官宴泉边对谈的情景。
傍晚的光是金紫色,由绚烂至柔和。上官宴的神情往复变幻,时而嬉笑时而深沉。他话也多,详陈理想,又论时局,恳切规劝,再说父亲母亲,可所有句子都失去了原有秩序,无比杂乱地交叠重复。
她心知是快睡着了,脑子才会越来越混沌。
上官宴的声音果然渐远,然后句不成句,裂作纷乱的词。
他的脸,傍晚的光,林间的枝干与冰雪都开始模糊。
白昼很突然地入夜,眼前漆黑如坠深渊,阮雪音自觉是已经睡着了,不过因心事太重,还能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黑夜却在下一瞬又变亮,还是林间泉边,非常刺眼,绝然的金色罩着泼天的纯白。
她不能视物,只有金与白的光海,勉力睁眼,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张脸。
“怎么还在这里啊!”顾星朗笑靥如春风,正是过去许多年的模样——此番重逢她发现他不那么春风般地笑了,其实难过,为避免太亲密而忍着没说。
“那要去哪里?”
“他们都不知跑出多远了!”他刮她鼻尖,又伸手,“走,追他们去!”
说话间已拉起她的手,阮雪音忙借力起身。两人便紧紧相牵着在灿光冰雪中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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